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南瓜餅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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南瓜餅

進了童學, 蔓蔓嗖地跑到裏面,完全把姜青禾拋在腦後,親親熱熱地抱住妞妞, 兩個小崽子一起蕩秋千。

同在一邊的還有毛杏的小閨女, 小名叫毛桃, 毛桃也才兩歲多,走路挺穩,口齒不清,穿著條系帶兜褲, 方便一把將她拎起來。

姜青禾提著被子走過去,趙觀梅擦木架上的灰,毛杏吭哧吭哧在掃地。

大個子慶山左手一袋面粉, 右手拽著一大袋黃米面,肩上還扛著一褡褳的綠豆。黑蛋前抱一筐的菜蔬, 後有沈甸甸的豬板油, 他打個招呼, “青禾姐, 俺家今年種的南瓜,可甜了,等俺手裏空了, 給你拿幾個過來啊。”

“那我可不走了, 就等著你送來, ”姜青禾提了提被子笑說。

毛杏打趣道:“俺們有沒有?”

“晌午你就吃著了, 還有沒有的,”黑蛋將兜子擱在自己腿上, 偏頭回她。

這頭說話,另外在竈房忙活的福妮和齊嫂子也走出來, 順手接過菜。

這個沒花多長時間組成的草臺班子,全聚在了院子裏,說說笑笑,一團和氣。

雖說是草臺班子,可大夥老實又認真。趙觀梅和毛杏兩人帶孩子算不上老手,不過趙觀梅細致,她帶過蔓蔓,也從姜青禾那學到了些法子。

自個兒給備了梳子,又拿紅毛線編了不少的頭花,到時候來童學裏給女娃梳頭發。有那專門的篦子,怕女娃頭發多,生了虱子,得篩出來,再用豬胰子給好好洗幾遍,免得傳了旁人。

她可沒有給別人看娃就不盡心的道理,咋帶妞妞的,她就咋帶她們。

男娃頭發少,生虱子也少,但跑來跑去出汗的多,蔓蔓之前有專門的白布汗巾墊著。趙觀梅就把自己那不能穿的舊衣裳,沿著線縫拆下來,剪成大小不一的布塊,再泡水洗了好些遍,專程帶過來給娃用。

還磨起了剪刀,把那小柄剪刀磨得快些,周先生沒搞懂她這是要做啥,趙觀梅說:“磨了給娃剪指甲阿。”

她見過那些娃,有的臉上還算白凈,可一伸手,長指甲黑泥垢,還塞嘴裏啃。

指望他們爹娘,那等娃十指啃得光禿也發現不了。

趙觀梅又教不來書,她只能把娃拾掇得幹凈,帶著娃玩是毛杏的事。

別看毛杏嫁了個酒鬼,日子過得算不上好,可她人以前在娘家那也算個玩主,到處領著一幫孩子走街串巷地玩。

她能教男娃玩圍和尚、鬥雞、走窩窩,教女娃編馬蓮、抓豁落、踢毽子等等,玩膩了就跟姜青禾說的那樣,也帶著娃做些活。

苞谷熟到谷粒都硬了,鉆一條道出來,讓娃坐著剝一兩個,剝完的谷粒讓他們自個兒上手,用手磨子磨成苞谷面,烤窩窩頭吃。

要不番薯、洋芋地裏刨了,領著一道去撿拾,或者抓點蟈蟈啥的瞅瞅,又或者等閑了下來,讓灣裏辦喜事那隊人挨個來,王老爹教吹嗩吶、趙老頭教敲大鼓,學學剪紙啥的。

還有很多大夥一起想的,關於山裏頭有意思的東西。

這就是她們簡陋的人員,努力讓來童學的娃覺得好玩,有趣,不像往常農忙被鎖在黑漆漆的屋裏,坐在地上挨著門邊玩。

當然想叫觀望、還在猶豫的大人也瞅出點東西來,好把自家娃給送過來。

除了看顧孩子的,其餘要緊的,姜青禾也私下說過很多次的就是竈房,不好吃還能改,不幹凈那不成。

為了這個每月有百個錢的活計,齊嫂子和福妮那是相當上心,拿剪子把指甲剪得快禿進去了,擤完鼻涕洗手,炒菜不說話,做飯時會用頭巾把頭發全給包嚴實了,有兩三套換洗的罩衣。

改了在家裏洗碗把碗放進豬食料,等著上頭油脂進豬食裏,再用水抹一遍碗的毛病。以前洗菜也是一點水淋淋土,有沒有蟲完全不管。

廢了個把月,算是把這些毛病改的差不離,才能擠掉那些埋汰的婆娘漢子,拿到這個活計的。

連廚藝都有苦下心練過,琢磨咋好吃又咋省。尋摸誰家熬豬油好吃,跟毛杏學用豬油渣剁碎做脂油包,娃吃了肚不脹的飯菜,啥綠豆小米米湯、豇豆飯、棗兒糕、拌湯、蒸餅、剁蕎面、蒸雞蛋等等。

姜青禾如此才算放了心,她給蔓蔓鋪好床,想跟她說一聲的,結果人家忙著認識新朋友,壓根沒打算理她。

她只能悻悻然地往外走,碰上把娃扔給趙觀梅,急匆匆要走的水蓮。

“急著做啥去?”姜青禾走了幾步跟上問。

水蓮抹了把額頭上的汗,停了腳步笑著道:“忙著趕鎮上去嘞,眼瞅著大家都有活做,錢也賺了點。俺們急呀,俺娘害了病,光從李郎中這扯幾副藥吃,也得三四十個錢。”

“俺們就尋思著往鎮上走走,可家裏老娘老漢還有個娃,走不開啊,”水蓮嘆口氣,“禾阿,可多虧了這個童學,叫俺不用顧忌著娃。俺男人到鎮上去給人家背貨,俺也能走得開,去鎮上鋪子幹半下晌的洗盤子活計。”

“娃待在這你可放寬心吧,”姜青禾跟她並肩走了一段路。

說實話,水蓮沒那麽放心,可她忙啊,沒法子了把四歲的娃托給童學。

她腳步又猶豫起來,頻頻往後頭看,跟她一般的也有好些,忙得腳不沾地,可送了娃進去再三叮囑,又出來挨在圍墻上瞅。

這十五個娃基本上都是獨生的多,而且歲數也才四五歲,家裏人口不豐的,忙起來壓根顧不上娃的。這裏也只有宋大花家的二妞子和虎子歲數大許多。

她們做娘嘀嘀咕咕,怕哪家的皮猴子欺負了自家的,又怕在這沒吃飽,憋了屎尿不t敢說,總有種種的顧慮。

姜青禾也有淡淡的憂愁,可她記掛的蔓蔓簡直樂不思蜀。

等十五個娃來齊,這一群小不點大眼瞪小眼,坐在課舍那圓桌旁,熱熱鬧鬧地喊人名字。

有的搖凳子,有的晃桌子,半點不帶消停的,嘻嘻哈哈。

在這樣吵鬧的聲音下,小草挨著蔓蔓,偷偷笑了,她說:“俺喜歡進門來的草珠簾子。”

在進課舍內時,有一片薏苡穿成的珠子,白色透著點黑,正對著一扇大窗戶。

風從外面進來,會前後擺動,摩擦中嘩嘩作響。

“我也喜歡,”蔓蔓學著她的樣子,也壓低聲音小聲地說。

旁邊叫瘦猴的小娃說:“俺喜歡這地,俺能趴在這地上打滾不?”

“不成,娘說了,衣裳是新換的,不能在地上滾來滾去,”胖丫頭小芽直搖頭。

她說完了後,又指著蔓蔓頭上黃色的頭花,眨巴著大眼睛說:“這真好哇。”

小芽只誇不動手,她從自己圓鼓鼓的肚子旁邊摸出個麻紙包,她娘給塞的,叫她餓著偷摸到邊上吃。

可她拿出裏頭的攤饃饃,是用蕎面糊成的薄餅,有好幾個,她大氣得很,給了小草和蔓蔓,“妹妹,你們吃。”

蔓蔓雙手捧著,表情虔誠地接過。

然後她從身上背的小袋子裏,拿出她的珍藏:在高溫天下,裹在麻紙裏有點化了,黏黏糊糊的花生糖。

還有一小條一小條的奶幹,姜青禾不給她帶太多的吃食,怕她晌午不吃飯。

蔓蔓一半分給小草,另一半則推給了小芽,小芽也很受寵若驚,她娘說能給她吃的,那都是好人啊。

她也學著剛才蔓蔓那樣的表情,努起眉頭,雙手並攏接過。

兩人就在鬧哄哄的背景音,其他小娃趴在桌子上玩鬧中,完成了無比神聖的吃食交接儀式。

而小草才急忙忙地拿了油餅要分。

三人吃著各自分的東西,忽然大笑起來,引得旁邊一群娃莫名看她們幾眼,也有流口水想吃的。

就這樣,蔓蔓靠著糖交到了第一個朋友。

在娃鬧翻天時,毛杏和趙觀梅拿了各家孩子的罩衣,給他們一一穿上,墊了汗巾,帶他們玩藏摸摸猴的游戲。

到草地上挨個蒙眼捉著玩,本來還有點陌生的小娃,一下活泛起來了,你拉我,我拉你,到處跑,一陣大笑。

玩累了回去洗手,挨個剪指甲,剪完指甲又抹了幾遍豬胰子,把那黑臟的手洗得幹幹凈凈的。

他們都習慣了臟得跟要結痂的手,習慣指甲縫裏全是黑泥,陡然見了這麽幹凈的手,還帶著淡淡的香氣。

都不好意思往地上撲了,弄臟了手可咋辦,姨姨說不能用臟手吃飯的。

倒出去一盆又一盆的黑水,換來一雙雙幹凈的小手,接下來毛杏領著娃在桌子上玩轉陀螺的游戲。

趙觀梅則把除了蔓蔓外的六個女娃挨個叫出來,解了頭發看有沒有虱子,有的話捉完了大的虱子後,打了水抹胰子給挨個洗幹凈。

虱子這玩意難除得很,就是得勤洗。家裏哪有空騰得出來給她們洗,明明樣子標志,生生弄得邋裏邋遢。

女娃洗了頭,臟水一桶又一桶倒出去,她們搬了凳子坐在外頭曬,蔓蔓也跑出來,要解了頭發一起曬。

曬得頭發幹了,趙觀梅又挨個給編了辮子,幾個娃相互瞅瞅,笑成一團。

這時福妮喊,“來,吃飯嘍——”

除了蔓蔓和小草,還有做領頭的二妞子和虎子,剩下幾個娃紛紛哇哇叫。

他們沒吃過這麽好的餅子,顏色也黃得很漂亮。

那是齊嫂子的看家本領,用黑蛋送來的南瓜餅,削了皮蒸熟,摻在玉米面裏。

南瓜本來就甜,再放一點點的糖稀,又揉又等它酵子發出來,放在小火慢慢燒的鍋裏,貼邊燜熟,燜得兩邊金黃都帶上一點焦。

南瓜餅烤的外頭煊乎裏頭軟,再喝一碗熬的豆子開花的豇豆小米粥,吃得娃是頭也不擡。

他們在家都是窩窩頭要不散飯、黃米粥湊活,此時吃著軟軟的餅和甜甜的粥,他們都想,要聽話點,不然就不能來童學了。

山裏孩子少有特別嬌縱的,不聽話哭鬧都得被真抽打,所以進了陌生的環境,哪怕很好玩,可也總會想家,但他們也不會鬧。

吃了飯玩了會兒消消食,娃被領著去洗了腳,男娃和男娃一排,中間有簾子,女娃睡另一邊。

小娃們帶了自己比較體面的布料,墊在下面,也有舊衣服的。

大家頭一次睡在一起,興奮地有說不完的話,尤其蔓蔓蓋著薄又軟的被子,左邊是小草,右邊是小芽。

三個娃蒙在被子底下,頭碰頭嘰裏咕嚕說著話,嘻嘻笑著,直到趙觀梅坐到她們旁邊,她們把頭探出被子外,在輕輕地哼唱中睡著了。

睡醒以後還有冰涼的綠豆沙吃,吃完在課舍裏玩堆積木,她們玩得好高興,娘來接都不想回去。

蔓蔓被姜青禾接回去時,要挨個告別:“虎子哥哥、小芽、三胖…慶山叔叔…,我回家啦,明天等我哦。”

虎妮抱起小草,扭過頭問蔓蔓,“童學好玩不?”

“可好玩啦,我認識了小芽,她分給我好好吃的餅,還幫我洗手,我們玩了壓翹壓板,騎驢打傘,她跟虎妮姨姨一樣,力氣好大,”蔓蔓誇張地表示。

壓翹壓板,騎驢打傘是玩蹺蹺板時,一頭趁另一頭不註意,離開座位,讓那頭的人猛地落地。小娃不能玩這麽危險的,她們只是玩了你噔一下,我噔一下的游戲。

小草眼睛亮晶晶的,她手胡亂舞著表示,“晌午的南瓜餅好好吃,俺們還在草地上翻貓兒跟頭,俺撞到了三胖的背,他一點不生氣。”

她倆一致表示,“明天還要去!”

不止她倆,其他娃蹦跳著被爹娘接回去時。

小芽說:“姨姨可好了,給俺剪指甲,洗頭發,把癢癢蟲都給捉掉了。”

她爹娘瞅著,哦呦了聲,又看了她的手,幹凈了不少。

三胖也嚷道:“餅好吃,甜的,還有粥也是甜的,睡覺很舒服,俺醒了還有豆豆甜水吃。”

那娘一聽,才給一斤的米,吃的這麽好,沒虧阿。

“明兒俺還要去!”

“當然得去,你娘交了東西的,不去抽你阿。”

夕陽西下,各家從童學接了娃回去,短暫地安靜了會兒,吃過飯後,一大幫娃從小道成群結隊跑到童學裏玩。

在夕陽的餘暉下,烈日炙烤留下的餘溫裏,這裏回蕩孩子清脆的笑聲。

第一日的童學生活結束,接下來穩步進行,姜青禾也逐漸放下心,開始數著徐禎離開有多少日了,得要在棉花采收前回來吧。

而她所惦念的徐禎,在把式的教授下,比其他人都快地完成了第二輛紡線車的制作。

他每天都有做活,摸木頭的時間已經數不清了,有時候夜裏摸黑也做著活,白天一起早就跟木頭打交道。

手沒有生疏的時候,而且他聽得認真又仔細,從第一輛紡線車的生疏,到第二輛能有條不紊地固定底座。將十二塊木頭依次穿過輪軸,再拿細皮繩將圓輪和錠軸連緊,不慌不忙,動作有序地組裝到線掛在錠子上,轉動手輪就能將棉線帶動紡織。

旁邊的老把式滿意地點頭,工房的管事捋著胡子笑著說:“小徐阿,你這活做得板致得很嘛,你出來俺有點事想跟你說哈。”

徐禎放下東西,抖抖身上的木屑,他照舊穿得一身灰布上衣,沒舍得穿姜青禾買來那麽好的料子。

他跟管事出去到了另一個屋子裏面,那裏放的都是農具,雜七雜八的各項工具,包括扁擔、用來歸攏谷物、柴草的耙子,以及板鋤、薅鋤、條鋤、覆雜又充滿智慧用來播種的木耬、架子車等等。

徐禎的目光落在了他很熟悉的谷風車上,到現代農村還在用的扇稻子糠皮,或者去除其他農作物雜質的重要工具。

“你瞅那個扇車阿,”管事也順著他的目光望過去,他背著手走了幾步,指著那扇車說,“這是俺們讓人從南邊學的,還有其他大大小小的物件。”

“俺叫你來這呢,想問問你來著,要不要留在俺們工房做活,專做這些農具。俺們人不缺,缺的是你這種做活細致的把式,”管事說的是實話,他愁啊。

他們工房有專門管農用具這塊的,做好的農具小吏會載去下頭的村落裏,村民會用糧食或者其他的東西換取想要的農具。

“那這個活是按一個月做了多少結,還是咋結?”徐禎盯著谷風車,視線又移到地上大大小小的農具上,才t問了這個問題。

管事一聽有戲,連忙說:“不會叫你吃虧的,不按月,按個來算。”

“小的像這種斧頭柄,那肯定沒有幾個錢的,兩三個最多,可像紡車、織布機、扇車這種大件,做完一個有八九百錢。”

“別覺得錢少,俺們給底下把式的東西可不少 。俺們這跟司農司也算在一處,他們常往外走,會帶不少好東西回來,”

管事為了留住他,煞費苦心地說:“這地有個撒拉族你知道不,他們那善種東西。有一種叫雞蛋皮核桃的,連殼都沒有,皮一剝裏頭就是桃仁。比俺們自個兒這裏的青皮核桃不知好吃多少,這俺們都發給把式的。”

“更別說,俺們跟南北貨行的打交道,在鎮上賣的上價的糯米、南邊叫桂圓的,蓮子、幹荷葉”管事念著,看徐禎神情淡淡的,接著往下加,“還有那海貨你曉得不,魚幹、紫菜、蝦米的,俺們會半送半低價賣的,全送肯定沒這好事。”

“你要留在俺們這做事,做得好,給你掛個名頭,買好貨都按實價來收,要是有好東西,支會你一聲,讓你先買。”

管事只差沒拉著他的衣裳喊他留下來了,他這裏不缺老把式,但真的很缺年輕又利索的小把式阿。

徐禎面色依舊不改,其實他很心動了,海貨的碘對於他們來說很重要,但又稀缺的。

“那要是做了其他農用具出來,給多少錢呢?”徐禎細細考慮後,問出一個問題。

管事瞅他,從上到下瞅了一遍,他說:“有用,有大用的一次給三兩,每做一次都有錢拿,看大小和尺寸定價的。”

徐禎哦了聲,他跟管事認真地說:“我得先回趟家再說。”

“回去幹啥,織布機、紡車俺叫小吏給你運過去,咋用叫小吏教,要捎的口信給你捎回去,你就留在這,安安心心地做,”管事不肯放人。

徐禎堅持,“不關這事,我要回家去。”

“去幹啥啊,”管事無奈。

“回去幹活,地裏稻子要熟了,棉花能收了。”

管事說:“讓別人幫著收唄,你有正事幹。”

徐禎一本正經地說:“我想我婆娘和閨女了。”

二十日,他當然想了。

“滾,”管事笑著啐他一口。

最終讓徐禎帶著兩三臺的紡車和織布機,還有一輛谷風車,踏上了回家的歸途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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